四、 君子居易以俟命。
先一段,我們探討了孔子以君子應志道行仁於天下,安百姓,這是君子任重道遠的使命感。然而這是主觀的認知度,至於客觀的時空環境,沒有時運、權位,君子是無法兼善天下,僅能獨善其身。這些際遇、時運、權位,這是命,這天命。是故,孔子到五十歲時巳經了然天地大自然的定律,這就是天命的道理,孔子嘗謂顏淵曰:「用之則行,舍之則藏,惟我與爾有是乎?」(述而第七)用之則行,得其天命也,舍之則藏,未得天命也。是故,孔子說:「五十而知天命」。(學而第一)又曰:「不知命,無以為君子」。(堯曰第二十)其道理甚明矣。
最能說明君子應知天命,莫過於孔子在中庸說的一段話:
*「君子素其位而行,不願乎其外。素富貴,行乎富貴;素貧賤,行乎貧賤;素夷狄,行乎夷狄;素患難,行乎患難;君子無入而自得。」「正己而不求於人,則無怨;上不怨天,下不尤人,故君子居易以俟命。…」(中庸十四章)吾人把中庸這一章君子居易以俟命,對照一下論語若干章節,如:
*子曰:「富與貴,是人之所欲也;不以其道得之,不處也。貧與賤,是人之所惡也;不以其道得之,不去也。」「君子去仁,惡乎成名。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,造次必於是,顛沛必於是。」(里仁第四)*子曰:「飯疏食,飲水,曲肱而枕之,樂亦在其中矣。不義而富且貴,於我如浮雲。」(述而第七)
*子曰:「…天下有道則見,無道則隱。邦有道,貧且賤焉,恥也;邦無道,富且貴焉,恥也。」(泰伯第八)*子曰:「不怨天,不尤人,下學而上達,知我者其天乎?」(憲問第十四)
以上所引用論語若干章節,簡要易明,而中庸第十四章就是這幾章節的總納。
「素位而行,不願其外。」就是君子盡其在我,忠信而守分。身處富貴、貧賤各有天命;夷狄患難,各有際遇,此乃天道之自然,君子以仁居心,面對順境逆境,均心地平坦以處之,盡人事,以待天命,這就是「居易以俟命」的道理,這個道理也就是孔子在易經繫辭所云:
「樂天知命故不憂,安土敦乎仁,故能愛。」(繫辭第五章第三節)的境界。至此,「君子無入而不自得」,即一切時、一切地、一切事,盡其在我,隨順天命,悠然自在矣。
第六、結論。
命與天命的觀念,數千年來,深植人心,就以孔子聖人亦不例外。一部論語中,孔子三提天命;先於自述中說:「五十而知天命」;其次,提醒「君子應畏天命」;最後一章節,又不忘再叮嚀曰:「不知命,無以為君子。」
是故,命與天命的觀念是何其重要,因為,這是人人均會遭遇到的大問題。而孔子一生的言行,在命與天命,給後人說了最正確的觀念,也作了最好的示範。
綜觀孔子一生,可謂顛沛流離,嘗自云:「吾少也賤,故多能鄙事。」(子罕第九)三歲喪父,十七歲喪母,六十七歲夫人兀官氏亡,六十九歲獨子伯魚卒,得年僅五十,白髮人送黑髮人,真是情何以堪。(見吳延環論語研究)如此世俗眼光看孔子一生命運,可謂:時運不佳,命途多舛。再以孔子仕途而言,畢生除五十一歲至五十五歲歷任魯之中都宰、司空、大司寇稍有表現外,至孔子五十五歲,「齊人歸女樂,季桓子受之,三日不朝,孔子行。」(微子第十七),至後,孔子在仕途上難逢機會,同樣地,如以世俗眼光來看,就如同有子引用孔子的一句話,告訴伯牛所說:「死生有命,富貴在天」。
然而,孔子在生一世,抱著悲天憫人的使命感,抱著君子修己以安百姓的理想,其志向在於「老者安之,朋友信之,少者懷之」。他的胸襟「老有所終,壯有所用,幼有所長,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。」是故,自了五十五歲以後,帶著弟子開始遊列國,欲行仁道於天下,而期為列國君王所用。孔子周遊列國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:
第一階段,主要在衛國,衛靈公死後,孔子離衛去陳,前後約五年。
第二階段,主要在陳國,前後約四年。
第三階段,主要在衛國,前後約五年。
周遊列國前後十四年,到過至多十國(漢王充論衡國,儒增篇),十四年當中,先後訪問了六國君王,其中,祇有在衛、陳兩國稍為如意。國學大師錢穆考證說:「所仕惟衛陳兩國,所過惟曹宋鄭蔡。」(先秦諸子繫年,孔子自楚返衛考)周遊列國期間,橫遭桓魋之亂及陳蔡之厄,幾乎送命。其間,仲由向長沮、桀溺問津,而導致孔子有:「天下有道,丘不與易也」之歎。又逢晨門稱孔子曰:「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?」再者,微生畝謂孔子曰:「丘,何為栖栖者與?」(憲問第十四)
總體來說,這十四年來,孔子栖栖遑遑遊走於列國之間,卻難獲君王賞識,在此種種困頓下,孔子並不氣餒,他給後人做了最好的示範,那就是:「天行健,君子以自強不息。」
論語中記載,子在川上曰:「遊者如斯乎?不舍晝夜!」(子罕第九)又曰:「學如不及猶恐失之。」(泰伯第八)至後世王陽明嘗謂孔子有感於水的晝夜不息,故能「發奮忘食,樂以忘憂,而不知老之將至。」(王陽明傳習錄)
是故,周遊列國困頓期間,孔子以身示範告訴我們儒者的風範及道理:「天行健,君子以自強不息」。抱著修己行仁以安百姓之胸襟,「知其不可而為之」、「天下有道,丘不與易也」、「用之則行,舍之則藏」、「發憤忘食,樂以忘憂,不知老之將至也」,一切盡其在我,以俟天命。
孔子晚年,知天命不再,憂仁道之不行,乃感嘆著回魯裁正弟子,傳道後世。論語中記載這麼一段話:
*子在陳,曰:「歸與!歸與!吾黨之小子狂簡,斐然成章,不知所以裁之。」(公冶長第五)
意思是說,孔子晚年在陳國說:回去吧!回去吧!留在魯國家鄉的那些年輕人,雖然志向都很大,可惜閱歷不夠豐富,他們的學問文章雖然很有可觀,可惜不知道如何審度事理,使自己的學問道德更為精進。於是,孔子六十八歲帶領著弟子,毅然返魯。孔子體驗到富貴、貧賤、夭壽、困頓、得失等這些是天命,操之於天,不在於人;相反的,學問、道德、教化等,這卻是操於人,惟其盡其在我,自強不息以俟天命。
自後六年,孔子刪詩書,正禮樂,著春秋,整理六藝,並倡導平民教育,其弟子三千,賢者七十有二,真正以身作則,實現了「為天地立心,為生民立命,為往聖繼絕學,為萬世開太平」的偉大理想。其可謂:「德配天地,萬古長青。」
行文至此,我們以太史公司馬遷所作史記孔子世家贊一段話作結語。
太史公曰:「詩有之,『高山仰止,景行行之』雖不能至,然心嚮往之。…天下君王至於賢人眾矣!當時則榮,沒則已焉。孔子布衣,傳十餘世(注:現巳傳八十餘世),學者宗之。自天子王侯,中國言六藝者,折中於夫子,可謂至聖矣。」
的確,筆者也曾經緬懷瞻仰偉人的心情,至山東曲阜參觀三孔(孔、孔府、孔林),尤以在孔廟內殿,見「至聖先師」、「德配天地」牌樓,感觸極深,久久不能離去,如今,孔子不僅是中華的聖人,更是全世界共同尊敬的聖哲偉人。觀乎今日,舉世滔滔,道德淪喪,倫理漸失,人心乖離,人欲橫流,世界顛簸動亂,非孔子之道德、人本教育,實無以挽回劫難。孟子嘗言:「學問之道無他,求其放心而已。」(孟子.告子篇)我等中華兒女,何不從自己做起,找回人心本性,找回人本價值。
是故,君子當以天下國家為己任。修己以敬,修己以安人,修己以安百姓。志士仁人當行仁於天下,有殺身以成仁,無求生以害仁。得志與民由之,不得志修身見於世。素位而行,不願其外,富貴、貧賤、患難夭壽,是為天命,故君子居易以俟命。吾人應當學習孔子:發憤忘食,樂以忘憂; 學如不及,猶恐失之。用之則行,舍之則藏,君子無入而不自得。能如是,方為孔子天命觀之真實意義。
最後,筆者引用宋朝朱熹兩句話(朱子語類,孔孟周程張子)來做總結:
天不生仲尼,萬古如長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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